flyihighoversky

小時候看的肥皂劇中，有著這麼樣的劇情：失明的男或女主角，很意外地獲得眼角膜捐贈。在拆下矇著眼睛的紗布時，週遭的親友懷著忐忑的心情期待，螢幕前的觀眾大概也是吧，畢竟在那個年代，醫學技術不若現在的先進，一切都不是那麼地篤定。關鍵一刻的鏡頭處理，往往是由模糊的影像，逐漸地清晰而鮮明。如果再狗血點，重獲光明的主角總要先去找尋他的摯愛，然後像從雲端跌到谷底，痛心地發現眼角膜的捐贈者，竟就是他的摯愛。最後，很文藝的一段經典：是你，才讓我看清人生的方向；而我，將帶你走完未竟的人生。

哇，好像有點離題了。我並未經歷過那種坎坷曲折，不過我倒是有段沒有氣味的人生。小五那年，我為鼻疾所困，接下來大概有將近六年的時間，鎮日鼻塞，尤其到了秋冬季節，更為嚴重，幾乎得帶包衛生紙在身上，更別說要常到醫院報到。沒有氣味的生活會是殘缺嗎？我不確定，反正我是這麼過來了。當然，不方便是有的，像經常要擤鼻涕，嚴重時會引起頭痛。直到那一年的暑假，我去動了手術，醫師在我的兩個鼻孔裡，敲敲鑿鑿。等到一個禮拜後，準備取出塞滿鼻孔的棉紗布。我的過程不像戲劇中的圓滿，取出之後，傷口癒合狀況不如預期，鮮血直流，只好又塞了新的棉紗布。三天之後，我才順利地出院。

再多嘴一段插曲。住院期間，同學來看過我。第一次是來看我，第二次是來看小護士。小護士其實不是護士，只能說是助理吧。在當時，證照要求沒那麼嚴格，小護士護校剛畢業，在那家醫院什麼都作，掛號，調劑，手術助理。重點，重點是小護士長得很可愛。更大的重點，我們那種年歲的男生，就是喜歡瞎起鬨。同學中想要推一個人當代表，說是要去要電話呀，邀她看電影呀什麼的。結果呢，沒有人要去當掛鈴鐺的。

出院了，我的鼻子通暢了，雖然秋冬之際，還是容易鼻塞。更重要的，我可以聞到氣味了。能聞到氣味了，我要做什麼呢？重獲光明的人，急著看看心愛的人，急著看看錯過的週遭。那時，我沒有心愛的人，只好聞聞周遭了。也許是因為有這麼一段經歷，我對氣味有特別的感情。說說有哪些值得懷念的氣味吧。

很奇怪地，曾經喜歡汽油引擎的排氣味，對我而言，是可以用香氣來形容。第一回到美國時，聞到的汽油引擎排氣味是不同的，後來台灣推廣使用無鉛汽油時，我才又聞到相同的氣味，原來有鉛與無鉛汽油是各有氣味。現在有些車是使用液化石油氣當燃料，他的排氣味也是不同的，還有柴油引擎排氣也是很好分辨的。不過，我盡量克制不要刻意去聞，因為據稱引擎排氣含有致癌物質。

皮革的味道，對我也是有很強的吸引力。陪老婆逛百貨公司時，我特別喜歡走過皮件的專櫃，聞著皮革的味道，我會暫時忘記逛百貨公司是件無聊的苦差事。好的皮件自然是價格不斐，只能藉著特別的日子迷惑理智，衝動地為老婆，或是讓老婆為我，買下幾件。而當我享受著皮革的香味時，老婆都會說，好像是她為我買的，就像幾次買回水晶項鍊，她都跟女兒說，是爸爸自己喜歡水晶，才不是為了我們。好像也有幾分道理。

花香自然是少不了的。小時候，家中有棵玉蘭花。玉蘭花真是香，我也蠻喜歡的，但是長大後，聞過一次桂花香之後，桂花香才是我的最愛。桂花的香氣，幽幽淡淡，卻能吸引；不是濃烈，可以親近。曾經在南京，走過一長列的桂花樹，那真是一路馨香，至今難忘。

氣味，當然不會忘記香水味，尤其它是致命的吸引力。知道香水味的危險，是在大一上學期結束前幾天，我跑去老師的辦公室看成績。成績單是貼在門口上，我到的時候，已經有一位旁系的女生站在那了，於是我就站在她身後觀望。那一時間，就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，然後很神奇地，我就忘了看成績，有點忘情地享受那香味。甚至，我誠實外帶懺悔地說，當時是真有股要抱住她的衝動，不過不是像XX之狼的那種衝動。前陣子，電視上有個廣告，場景在捷運車廂內，男男女女都不由自主地往一位女孩身上靠，誘著他們的便是女孩身上衣物洗劑的味道。類似的道理，我的衝動純是來自香水味，而非異性間的吸力。

後來，和還是女朋友的老婆交往較深之後，有一年她的生日，我買了一瓶YSL的Paris當禮物，從此我便可順理成章地享受香水誘人的氣味。咦，寫到這，反而有點良心不安了，好像送老婆的禮物，也都像是送自己的一般。不過，好景不常，與老婆更熟了之後，她就嚴正表明她不習慣用香水。我很失望，但是也無可奈何。後來，老婆乾脆買男性香水送我，讓我自得其樂。可是，我的工作場所並沒有這樣習慣的同事，所以呢，也只能偶而為之。還是遺憾。

當然，氣味不僅只是停留在感官，他是會發酵的，發酵成回憶。曾說過的故事，我就不提了。新近得到的一個經驗，便是書的味道，書的味道也是會演進的。每回到中國去，我都會買幾本書回來。說真的，除了貪圖便宜之外，就是因為那書的味道，像極了小時候書本的味道。每回打開書頁，那種熟悉的氣味撲鼻而來，我都忍不住要深吸幾口。不知情的人，怕要認為我像受祭拜的鬼神般吸取祭品的氣味，竟是以鼻吸取書的精華。只是，這樣的機會可能也不常有了，崇尚精緻的過程，讓那種質樸的書味，也越來越難得了。

想想，氣味相投，這話實在有幾分道理。動物界中，氣味在他們的生活是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，像界域，識別，覓食，求偶等等，好像都跟氣味離不了關係。而人類呢？也許曾經也是如此，只是進化到某種程度之後，感官所接受的刺激太多了，實在是無法也不能便宜行事，於是乎，要聽，要看，要聞，要嚐，要想，許許多多的交互效應要斟酌。久了，好像單純的感動越來越稀有了，當然也就珍貴了。

說了這許多，多少是為了，如果下回見到路人甲佇立街頭，就著汽車的屁屁排氣深吸一口，別當他瘋了。不過，萬一有人突然抱住妳，別遲疑，給他一巴掌，然後大喊色狼，這種事，是不能有藉口的，更不能因而褻瀆氣味之名。